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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04月20日正义网－检察日报
　　亚麻
　　春节前，父亲晚上突然做了一个梦和他一起长大的表伯父亲的表哥穿着洁白的衬衫，腋下夹把黑伞，站在村头的那棵老樟树下，微笑着向父亲挥挥手，然后飘然而去。早上吃饭时，父亲叹气“恐怕表伯要走了，他昨天是跟我告别呢。”
　　傍晚下班回家，父亲告诉我，表伯已到了胃癌晚期，卧床数日，每天粒米未进，只是手指天空，依依呀呀，谁也不知道他在说啥。“他在等我回去呢”父亲是我爷爷抱养的，从小备受欺凌，村里和他最贴心的，只有大他两岁的表伯了，两人上山砍柴，下河摸鱼，情同手足。看着父亲心神不宁的样子，我给他买了张回家的机票。
　　过了两天，父亲告诉我，表伯走了。他一看到父亲，就紧抓住父亲的手，眼泪簌簌下落，然后头一歪，彻底走了，是父亲帮他合上眼睛的。父亲感慨“村里和我同龄的甚至年龄更小的，现在走了很多，不知道哪天就轮到我了。人生天地间，生命曾一瞬啊”
　　这些年，不断听到乡邻去世的消息，那些曾经构成我童年生活拼图的重要部分，在一点点被撕裂。每次母亲向我唠叨谁谁谁又去世的消息时，我总能听到那个狰狞的字眼——癌胃癌，肝癌，子宫癌，肺癌……癌的家族成员基本都能在我的乡亲身上找到繁衍的土壤。我可怜的乡亲啊，不可避免地成为这个时代的病人
　　去年春节，我抽空回了趟老家。那个曾经很热闹的村庄，因为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如今安静得让人窒息，像一个珍珠被掏空后扔在沙滩上的贝壳。走在那条青石板铺就的巷子里，映入眼帘的是倒塌的房屋和疯长的野草，一只黑色的流浪猫站在墙头上和我对视几秒后，很雍容地走开了。我小时候住过的那个老房子，于五年前的一个冬夜，被一个刚出狱的、对生活绝望的本家哥哥纵火烧毁了，如今一片废墟，让我找不到童年记忆的支点了。
　　母亲指着旁边一所废弃的房子，说这家兄弟三个都得了癌症，前后几年相继过世了，家人搬出后，房子彻底荒废了，据说前几年还闹过鬼。通过母亲的介绍，我才知道，几乎每个空房子里，都有“癌”的阴影在晃动。
　　而那些病人，在我的记忆里，都是活泼泼的青年人，他们戴月荷锄归，每次路过我家门口，都不忘给童年的我一个友善的微笑，或者递上一根水灵的黄瓜、一串带露的葡萄。他们让乡村生活简单而美好。
　　其中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我的本家叔叔阿吉。他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直接回乡务农了。和那些农民不一样的是，他戴着眼镜，穿着白衬衫，永远那么斯文而沉默。每次路过我的家门口时，裤腿上虽然也沾着泥土，但永远都是垂放至鞋面，整整齐齐。有时，他的腋下会夹着一本诸如《岳飞传》、《镜花缘》之类的书，镜片后的目光深邃而忧郁，在乡村青年中显得卓尔不群。我上小学后，经常到他家借书，他总是热情地把我引到小阁楼，介绍哪本书如何如何好看。可以说，我对文字的喜好源自他的启蒙。就是这么一个可爱的乡村青年，在他三十七岁那年得肺癌去世了。我知道后唏嘘不已。
　　母亲说，阿吉去世的前几年一直在石板材厂打工，工地尘土飞扬，但工人们都不戴口罩，就那么大口大口地喝尘土。“就是铁人也架不住这么天天喝尘土呀”
　　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起，故乡突然来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外乡人，他们在我们平日熟视无睹的山峰转悠几天后，带来了很多巨型机器，然后把山峰剖腹开膛，露出青色的石头。经过机器的切削，石头变成了平整光滑的石板，运到上海、杭州等城市后，换来了白花花的银子，接下来是规模更大的移山运动。昔日曲水流觞、竹修林茂的闽东小山村，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被卷入了喧嚣的市场经济大潮，静美不再。
　　这场开矿运动席卷了我的故乡，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在石板材厂打工。我的乡邻们收入不菲，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却不知道死神已经在逼近他们。就在他们的钱包鼓起来的同时，身体却每况愈下。造物主以冰冷的理性，告诉他们得与失之间永恒的关系。
　　母亲说，乡亲们发现癌症与石板材开发之间的因果关系后，曾经选出几个村民代表，准备和石板材厂打官司，但在工厂老板的威逼利诱下，选择了沉默。我的故乡，就这样一天天凋敝，一天天沦陷，在长吁短叹中和我一天天告别。我的故乡病人，他们继续沉默着，隐忍着，安然地接受着所谓的命运的安排。
　　我曾经劝过我的两个亲戚石板材厂对身体不好，别去了。他们往嘴里塞了一口尖椒土豆，然后悠悠地问我“不去那里上哪去现在外头打工也不挣钱，一家老小等着吃饭呢反正人活着不是饿死，就是累死”
　　看着远处光秃秃的山头，我无语了人有病，天知否 12独家稿件声明：该作品（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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